黄远帆:汉语分析哲学的两难

厦门大学的朱菁教授曾经说,模仿国外的写作风格撰写中文论文是“不伦不类的道路”。朱菁所说的“不伦不类的道路”是指“模仿国外的写作风格,文风语言,但又用中文来写,发表在中文期刊上”这样一种做分析哲学的方式。在他看来这是学者因缺乏道路的自觉与自信导致的,这样走下去会越做越死。

黄远帆教授的《汉语分析哲学的两难》(‘The Dilemma of Analytic Philosophy in Chinese’, The Philosophical Forum, Volume 53, Issue 3, 2022, pp.175-186.)说:“现有的中文分析哲学界的原创性研究大都对于中文学界和西方学界而言都显得不伦不类。对于中文读者而言,因为西方学界的研究水平领先于中文学界,所以中文分析哲学写作要么追求学术创新但对中文读者不友好,要么照顾中文读者写得浅显但缺乏学术创新。对于西方读者而言,他们基本上都看不懂中文,中文分析哲学就算有创新性也对他们没用。解决方案:第一步,选择中文读者熟悉或关心的理论问题;第二步,用分析哲学来解答这些问题,或者用分析哲学来指出旧有的中国哲学理论之不足。”(附注:讽刺性的是,黄远帆教授这篇文章本身也没用中文写。)

诸君以为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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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用就行了。何必呢?需要写一篇“用汉语写代码的两难”吗。难就不用,用简单的。

如果你真诚地认为不应当用汉语读写分析哲学,又何必在本论坛用中文发言呢?

有十六亿人以汉语为母语。以英语为母语的人只有四亿。
这十六亿人没有权利读写分析哲学吗?

又及:热知识:代码不是用英语写的。

我觉得这两位教授并没有抓住问题的要害。在我以及和我交流过的同学看来,之所以要发展汉语哲学,或者汉语的分析哲学,并不是因为把语言当作工具,然后把这个工具从英语换成汉语,以便国人更好地接近分析哲学。而是因为语言的内在结构很可能会影响哲学讨论的实质内容,分析哲学只讲英语可能会错失一些东西。
举个例子说明这一点,我们常常会发现一些分析哲学的概念翻译成中文以后很难理解。这种理解可能并不是翻译的问题,而是翻译本身根本无法在汉语中找到这样一个概念结构(或者说是个元翻译问题)。比如reason相关的概念,理性,理由,推理一簇概念相互关联且要细致区分。但我们在中文里似乎并不如此细分这些概念。再比如desire作为欲求和appetite作为纯粹physical的欲望的区分,中文里似乎也不这样使用,汉语里就没有rational desire这样的讲法。
如果坚持分析哲学只能讲英语可能有什么负面的理论后果呢?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学者们可能无法发现自己谈论的概念所依附的语言本身是不反映实在的。这个世界上有着其它的文明的人用着不同的概念结构,同样理性地和英语分析哲学谈论着相同的主题。同情地理解,这也可能是为什么有人会视现代分析哲学为一种完全脱离了现实,只遵守逻辑规则的概念游戏。(当然遵循逻辑的概念游戏也比自以为反应真实的胡乱推理还是要好的)既然分析哲学有成为唯一正确的哲学进路的趋势和抱负,那么也得重视传统内部可能的问题。
所以问题不在于如何让分析哲学翻译成汉语让国人在工具的意义上更接近,而是如何让分析哲学说汉语,从而为分析哲学传统的完善作出贡献。(P.S. 我甚至觉得从广义上的分析哲学特征来说,比如强化问题意识,分行论证,遵守经典逻辑规律,回应理由等等,几乎所有哲学家做的都是分析哲学)这是我的立场。
接下来更针对性地谈一谈我对二位教授观点的看法。朱教授的观点在我看来就是把中文写分析哲学看成了工具性的。至于他给出的出于道路自觉和自信的理由,根本不是一个学理的内部理由。这样的表述容易引起庸俗化中文分析哲学的误解。自觉和自信不是说有就有的,也不是因为自信了才去做什么事,而是在学理上站住脚,具有价值,自信和自觉自然就来了。
黄教授提出的解决方案我是比较认可的,谈论中国人熟悉的问题和理论确实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发展适合汉语的哲学概念。但他给出的论证我并不满意,因为在我看来这仍然是一个外部理由,并不能证明分析哲学传统为什么一定需要汉语。他列举的现象的根源更像是来自期刊和学科建设。英语哲学界讲中文的学者虽然很少,但并不是一个也没有,为什么他们不发中文期刊呢?海外优秀的博士生就更多了,但他们也很少投中文期刊。假使这些人把自己的英文发表自己打磨成中文发在国内,黄教授列举的二难似乎并不能站住脚。
他列举的二难其实更准确地说是“为什么现在在中文期刊上的分析哲学,要么浅显缺乏创新,要么有一点点创新但是极其难读?”回答其实就是,一方面国内期刊约稿盛行,内幕重重。前些日我看某C刊编辑甚至把九成稿件是约稿当成好事来炫耀;另一方面,国外期刊同行评议标准相对公开透明,发表声誉也比较好,特别有创新的好文章,一般都发国外期刊。这也是我为什么认为黄教授的二难是个学科建设问题,而非哲学学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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